第十章 良辰未必有佳期,荷露虽团岂是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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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章)

 第十章良辰未必有佳期,荷露虽团岂是珠

不知不觉间,肖兵竟已在辛弃疾家呆了月余,刘过陈人杰都已先后辞去,他却一直为辛弃疾所留,盘桓不去。

眼见除夕佳节渐近,肖兵心道:"这等ri子,怎好再逗留人家"决意辞去,辛弃疾苦苦相留,终是再劝不动他。

这一ri间,已是腊月十五,却喜天气甚好。肖兵自负了个小小包袱,告别出来,辛弃疾将他送出数里,犹不肯别,肖兵道:"辛先生,你回去吧。"

辛弃疾叹道:"肖小弟这一去,不知何时再来。"

肖兵道:"先生身负奇才。岂会长隐于此下次你我相逢,必是疆场杀敌之时。"第十章良辰未必有佳期,荷露虽团岂是珠

这一语却触动辛弃疾心事,不觉叹道:"疆场杀敌能有这么一天吗"

又叹道:"我也老啦,以后的ri子,要看你们的啦。"

他二人话别之地,乃在一片小树林前面,再去得百步,便是官道了。时值隆冬,行人稀少,是以两人说话也甚少顾忌。那知辛弃疾话音方落,忽有人笑道:"辛先生竟说出这等丧气话来敢是想借年岁相辞,远魏阕而归江湖了"

肖兵皱皱眉头,看向右边。

那边有座小亭。在他们甫到之时,便已有四五个人坐在其中,喝酒谈天,肖兵只扫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那知现在却忽然出语相扰,而且,从语气听来,只怕还和辛弃疾甚是熟络

辛弃疾面现喜sè,道:"是韩世兄么"

那说话人哈哈大笑,推席起身,走了过来。

肖兵见那人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面sè甚是自负,眉宇之间更隐隐有一股贵气流露,显非常人。

那人一边行来,一面笑道:"韩某听得辛先生隐于此地,专程第十章良辰未必有佳期,荷露虽团岂是珠来访,谁想到了这里,竟是无人认得,正当无法可想之时,却自行撞上辛先生,这难道是天意么"

又道:"这位公子怎样称呼"

肖兵不知他来历,只是淡淡道:"在下肖兵。"

辛弃疾知他不识,为他介绍了。

原来这人唤作韩侂胄,乃是北宋名相韩琦之后,自南归以来,其家屡与皇室相聘,也算是个皇亲国戚,却不喜走马章台,最爱谈兵论武,常常议论北伐之事,其时正任着汝州防御使,在朝廷上是有名的主战派,与辛弃疾等人交好多年,彼此都甚相服。

肖兵听得他来历,心意微动,又见他衣服也只平平,谈吐之间也甚是可亲,全无一般富贵子弟的骄狂之气,心道:"此人倒也不凡。"

只听辛弃疾笑道:"节夫身为一州防御使,怎地竟不顾大事,跑出来游山玩水,不怕御史们参你吗"

韩侂胄笑道:"这可屈了韩某了,韩某正是为国家之事而来。"

又道:"汝州去着金境极近,朝廷关心,召韩某入京询些事情,事毕急返,连在家过个除夕也是不敢,尚被辛公这等责备,韩真是无以自解了。"

辛弃疾叹道:"朝廷相询朝中还有人关心前线之事吗"语意甚是失落。

韩侂胄拱拱手,正sè道:"辛公心事,韩某明白,但韩某此时人微言轻,朝廷中主和一派正是当势,还请辛公有些耐心,再等韩某几年。"

又道:"韩某此时,不敢请辛公相屈,但辛公二子,何必久寓于此,何不随韩某去汝州待上些时ri若能有些功勋,将来也是进身之阶。"

辛弃疾苦笑道:"此诚吾愿也,但着实不巧,两个犬子都不在家。"

韩侂胄甚是失望,"啊"了一声。忽又看了看肖兵,笑道:"吾闻凤凰不与凡鸟同飞,能让辛先生这般相待的,想也不是常人,肖公子若是无事,可愿随韩某北上一行"

肖兵心道:"左右没事,便随他去去也好。"拱手道:"多谢韩公看重。"

韩侂胄笑道:"此路辛苦,肖公子以后可别怪我累你啊。"

肖兵不惯说笑,只是拱手为礼,又过去与那几人相见。

那几人原来也都是韩侂胄所聚,不是他幕中谋士,便是他帐下勇士,一个叫做毕再遇,一个唤做李汝翼,都是年纪不大,英气勃勃之人。

肖兵一一相见,到得最后一人,还未开口,忽地觉得背上一冷。

那人年纪约有五十许岁,面目甚是消瘦,神sè冷冷的,背上斜负着一柄铁枪,见肖兵过来,只是道:"李铁枪。"便不开口。

那几人似是早知他这等模样,见怪不怪,也不为奇。

肖兵见他这样,也懒得攀谈,自回身来和辛弃疾话别。

那知他方回过身,猛听得毕再遇惊呼道:"小心"李汝翼也喝道:"干什么"只觉风声响起,直袭自己后背,仓卒之间,不及躲闪,一个"铁牛耕地",伏下身来,只听"哧"的一声。背上微有寒意,衣服竟已被划破。

他心下暗怒,也不回头,也不起身,双手一撑,身形如电急退,早退到李铁枪身前,双腿连绞,用的是一路地趟腿法,李铁枪冷哼一声,跃将起来,看准他身形变化,一枪刺下,取得正是他小腹要害。

肖兵原道他只是相试功力,那料他竟出手如此狠毒身形急旋,只听"扑"的一声,那一枪已刺进土中,距肖兵不过毫厘之差,只消他慢的片刻,此刻便已被钉在地上。

肖兵双腿一弹一送,踢在枪上,李铁枪只觉手中一震,忙牢牢抓住,肖兵早借劲退开,翻身跃起。

韩侂胄怒道:"铁枪,怎么回事"

那李铁枪冷然道:"这人不知来历,看模样也不过是个江湖浪子,能为大人出力者,无非武功而也,若接不下我的枪,便无用于大人。

肖兵心下微怒,想道:"我不过yu随你们看一看金兵而已,你却疑我要和你争宠,真是小人。"

又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韩侂胄是皇亲国戚,身侧之人自大些也是常事,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教他知道厉害就是了。"

也不答话,身形前冲,李铁枪冷笑一声,舞出一团枪花,护住自身。

肖兵看得清楚,心底冷笑道:"原来是杨家枪法。"

有宋一朝,用枪名将甚多,传于民间,枪法流派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但若论名声,则以三家为最。

高家枪沉稳狠辣,杨家枪变幻莫测,岳家枪中正平和,又都是名高功重,流传最广,至于其它如卢家枪,史家枪等,虽是也各有妙处,但在流传分布上,均不能与这三家比美。

肖兵心道:"若是岳家枪或卢家枪也罢了,在我面前用杨家枪,你不是自取其辱么"忽地扎住脚步,冷然道:"李师父不是要掂我的份量吗为何不肯出手"

李铁枪冷笑道:"好,我便成全你"一枪出手,斜刺肖兵右胸,枪稳劲狠,红缨微微颤动,贴在枪身之上。

肖兵心道:"他果然是得了真传,难怪如此骄横,且再试试他。"也不闪,也不躲,目注枪头,全无动作。

李铁枪枪到中途,右手微震,枪头一幻为三,将肖兵胸腹间各处要害尽数罩住,肖兵心下暗叹道:"果然食古不化,这一招'枪镇三关'虽确是这般用法,但既然我并未闪躲变化,何不就顺势化虚为实,直取黄龙象这样,我以逸待劳,你还力分为三,只这一招上,胜负便足分了。"

一扬手,也不知怎地,已从枪缝中挤了进去。"托"的一声,竟已将枪身拿住。

李铁枪一惊,还未及动作,肖兵身形一闪,左手外挥,李铁枪身不由已,右手连同铁枪一起被带开,胸前空门大露,脑中不觉一凉,暗道:"完啦"

肖兵却并未进袭,松手退开,淡然道:"正如李师父所言,在下本是江湖浪子,不惯拘束,也不知规矩,还请韩公海涵。"

又道:"在下开chun时还有要事,最多能伴得韩公月余,时间无多,却不知韩公究竟有何事情,用得着在下"

这话却实是说于那李铁枪听的,他自也明白,脸上一红,躬身退开。

韩侂胄笑道:"好,好真是英雄年少"

又向李铁枪道:"你的忠心,我信的过。"

方向辛弃疾道:"原本该到辛公府上造访一番,但前线不可一ri无人,辛公如无他事,韩某告辞了。"

辛弃疾笑道:"节夫此去,必能大展雄才,兴我汉统,老夫拭目以待。"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走罢"

汝州地处河南,乃宋金交界之处,于两事都甚重要,肖兵料想韩侂胄既抚此地,又有壮志,必于两略,成竹在胸,一路上与韩侂胄潜心请教,韩侂胄果然最喜这个题目,他又甚能言论,一经说起,便滔滔不绝,道若是天下有事,当如何如何,自何处扪金腹心,自何处分师相扰,怎样断其粮草,怎样结连内乱,肖兵心下暗暗佩服,想道:"此人着实不凡。"虽觉他有些自负好言,但想他确有真材实学,也不以为意。

毕再遇,李汝翼二人对肖兵都甚是亲热,只李铁枪仍是神sè冷冷的,眉宇之间,常有恨意,但知道肖兵武功远在他上,倒也不敢再行滋事。肖兵也未将他放在心上,只是对他来历有些好奇,后来向毕再遇问起,方知他原是韩家上代所聘武师,已在韩家呆了近二十年,韩家上下都对他甚为看重,在临安也薄有名气,以是渐渐养成自大之xg。

这一ri间,五人已是入了汝州城,早有许多士绅听到风声,几人刚刚安歇,已有人上门投书。

李汝翼本是韩侂胄幕中谋主,一凡应酬事宜多由他主持,赏了送信人一文钱,打发走了,边拆信边笑道:"今晚有顿好的吃啦"

肖兵奇道:"李兄还未看信,怎地就知道了"

毕再遇伸头看了一眼,笑道:"是那个老屁虫么"

又向肖兵笑道:"肖兄弟只管放心,今晚一定有桌酒吃。"

这时李汝翼已将信拆开,却果然是张请柬,要"为老师接风洗尘",署名是"门生顾万富顿上"。

肖兵奇道:"弟子"

李汝翼冷笑道:"狗屁弟子,只是马屁拍的响些罢了。"

原来这顾万富是汝州首富,甚会钻营,不唯此地官史,就是府里路里,也都说得进话,使得动人。前年韩侂胄来此任官,他知韩是朝中贵胄,又胸有大志,不爱金珠女sè,寻常手法,不能结交,竟是想法托得当地一个鸿儒相言,道是仰慕大人名声学问,道德风骨,定要拜他为师,韩侂胄原看不上这等人物,虽是面上客气,却不放他在心上,那里肯干但顾万富打定主意,着意巴结,这满城的官员士绅早都被他拿倒,凡有机会,便说他好话,他又全力奉承,无论韩侂胄要人要钱,只消一语,他必给办的妥妥当当,几次三番下来,韩侂胄也觉欠他些人情,又爱他能知心知意,奔走得力,也就半真半假,收他做了个挂名弟子,这顾万富数月辛苦,终于得计,自然更加着力。韩侂胄胸中谋画,于边事武备,多有增减,自以为皆是匠心独到之处,只是这等布置,无不使钱,但朝廷用度本有规则,他虽家中富贵,却也多有不便,这顾万富又以弟子身份前后奔走,约诸商会,立了个名目,叫作"护边捐",各出份子,不经国库,只纳于韩侂胄一人,教他随意使用,几件事情下来,韩侂胄只觉这人实是忠心可嘉,又能成事,竟渐渐的去了轻视之心,将他当作心腹起来。

李汝翼言语间,虽是为韩侂胄留着些面子,但语及顾万富,便全无客气,蔑视之意,全不掩饰,肖兵听了一刻,已是明白,他未见前后之事,不肯轻言,心中却有些失望,想道"自来成大事者,虽确是鸡鸣狗盗,皆尽其用,但若不过受人些金钱奉承,便心腹起来,韩公之量,未免有些"

复又想道:"他所言者,也只一家之见,这顾万福或者竟是范蠡一等人物也未可知,,今天晚上见见后再做主张不迟。"

华灯初上之时,几人出门赴宴,韩侂胄自乘着马车去了,肖兵却心中有事,问明路径,道是想看看汝州景象,要自行过去,李汝翼毕再遇二人见他如此,也都要和他一起过去,肖兵却不过去,终于一起而去。

肖兵一路上着意细看市容,只见往来群众,多是喜气洋洋,肩扛手提,皆是办的年货,又见街道宽平,店铺亮大,心道:"汝州虽处前线,却好生繁华。"不觉有些好奇,向李汝翼问起。

李汝翼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两国休兵已近二十年啦,汝州虽是前线,却未尝经过兵灾,自然繁华。"

他话音未落,毕再遇也笑道:"其实说起来,汝州繁华,一半倒就是因着是前线呢"

肖兵听他话意,颇为不明,道:"毕兄话意,小弟不解,还请明言。"

毕再遇方才顺口一句,并未多想,这时见肖兵问起,却是一愣,面有难sè,笑道:"这个"李汝翼已是笑道:"有什么好这个的,肖兄弟也不是外人。"

又道:"其实府里路里,谁不知道也都各有好处,只瞒着朝廷罢了。"

肖兵微微一惊,他本只是随意相询,那想到竟说到什么"瞒着朝廷"上来,心道:"难道竟有通敌之事"

毕再遇却未留意他心事,笑道:"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只是做些买卖罢了。"

肖兵心道:"作买卖,这里除了金人,还能和谁做买卖"已知必有古怪,细细相询起来。

原来其时金人多马盐,宋人富丝茶,各有所需,便想互通有无。怎奈宋金朝廷之间一来相恶,二来恐谍,几番会议,也只设得七处榷场,监视既严,抽税又重,商人逐利而动,那管什么规矩这汝州地处河南,去洛阳开封都近,交通又利,自然而然便成了群商会聚之所,所谓钱财过手地留三,这汝州地方虽小,每ri却常有百万钱货经过,那有不富之利

肖兵听在耳里,心下苦笑道:"国家每年耗资千万,沿江布防,结果就只成全了这群商人,中取巨利吗"忽又想道:"不对啊韩公整顿军务,显是yu于金人争战,这却最损着他们的要害,这顾万富便百般相妨尤嫌不及,怎肯这般出钱出力,全心相助,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正想间,只听李汝翼笑道:"到啦。"抬头看时,只见好大一座酒楼,张灯结彩,好不漂亮,正中书着"同仁居"三个大字,却正是韩侂胄的手笔。

早有几个家人飞奔上来,道:"李大爷,毕大爷,您二位可算是来啦,快里面请,韩爷顾爷都正在三楼候着呢。"

又看向肖兵,迟疑道:"不知这位爷上下怎样称呼"

李汝翼笑道:"他姓肖,我们一起来的。"

又道:"我都认得,不用你招呼了,去吧。"那家人方闪身退开。

三人上得楼来,见已摆开了十余桌酒席,正中一桌首位上坐得正是韩侂胄,两侧相陪几人,都是气度富贵,想是当地官员士绅,下首一人,穿了件茧绸袍子,体量甚胖,脸团团的,却显已有了四十多岁,满面笑容,不住口的在叫老师,那自是顾万富了。

肖兵心道:"这人面目好生可憎,直是一幅小人嘴脸。"不觉对韩侂胄有些失望,又想道:"莫以貌取人,且吃两口酒,看看再说。"

三人入席坐下,一一介绍,肖兵方知韩侂胄右手那人正是当地的知州事,唤作钟华,不觉心道:"若以官职而言,当是钟公坐这主位,韩公未免有些这个。"却不开口,只是吃菜喝酒。

韩侂胄兴致甚高,喝了几杯酒,哈哈笑道:"皇上十分关心前线之事,韩某这一去,竟两度蒙召,真是有些惶恐。"

顾万富笑道:"老师jg忠报国,又有才有识,更得皇上爱重,将来封候拜相,朱紫富贵,那是走不了的。"

另一个胖子也笑道:"韩公先祖那是有名的大宋第一相,韩公强爷胜祖,定能自行再取一份大大的功名富贵。"

肖兵方才听得介绍,知道他也是汝州大商,唤作许三。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也要多谢各位这些年来的相助成全。"

顾万富笑道:"老师这话,真是让万富无地自容,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万富不过略尽心意,那敢当老师这等说法,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那许三早笑道:"顾公这却万万钻不得,若是到得下面,比财斗宝,羞得那阎王无颜,将一干大小鬼卒,放回人间,这却怎做主张"他话音未落,一座都已哄笑起来。

哄笑声中,李汝翼撇撇嘴,小声对肖兵道:"若要开个他能钻下去的地缝,却也不容易。"肖兵尚未回话,毕再遇听在耳里,"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韩侂胄笑道:"再遇,有什么好笑的,说来让大家都听听吗"

毕再遇一时不防,李汝翼却甚有急智,站起身来,拱拱手,笑道:"大人,汝翼在路上听了一个笑话,甚是好笑,却不敢妄试,是以先说给再遇听听。"

韩侂胄笑道:"哦说来听听。"

李汝翼向顾万富笑道:"不敢请问顾先生,你可知道,这世上什么畜生最为好奇"

顾万富挠挠头,道:"这个,你可真把老顾问倒了,这个,是猢狲么"

李汝翼笑道:"不是。"

顾万富笑道:"那是公鸡"

李汝翼笑道:"不是。"

顾万富连猜了六七次,都是不对,笑道:'老顾不行啦,李爷别卖关子啦,说吧。"

李汝翼正sè道:"顾先生有所不知,这个最为好奇的,其实是猪。"

顾万富奇道:"为什么"李汝翼却不答话,只是笑道:"汝翼得罪啦。"

韩侂胄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有趣编排的好"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不觉纷纷大笑。

顾万富这才明白过来,甚是恼怒。但他也知李汝翼随韩侂胄多年,极是信重,得罪不得,强笑道:"李爷真会说笑话。"自捧了一杯酒,和李汝翼碰了一碰,一口干了。

他喝酒之时,袍袖遮面,众人又多在哄笑,并未在意,只肖兵一直注意他,心道:"此人倒也沉得住气。"忽地一凛。

顾万富仰头喝酒之时,眼中忽闪过一丝极为冷毒的光芒,旁人虽未在意,却怎瞒得过肖兵这双利眼,不觉心中一寒,暗道:"此人好生深沉,回去倒要提醒一下李兄,莫为小人所算。"

他本就对顾万富有些好奇,这一下更是不动声sè,将全幅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

再喝得一会,众人多已醺醺yu醉,许三起身绕到韩侂胄跟前,为他满上,又自捧了一怀酒,笑道:"晚生敬韩公一杯。"

肖兵心底冷笑道:"来啦。"

许三起身之前,与顾万富先行换了一个眼神,旁人虽未在意,却怎瞒得过肖兵知道必有古怪,也不说破,心道:"且看他们耍什么把戏。"

那两人被他压住,不敢再说,换了个话题,闲聊起来。

肖兵心下怒极,再也无法忍耐,自知若再坐得一会,九成九要出手杀了那乌古宗周,但此时此地,却又不便翻脸,偏头看看李汝翼,跟着双肩一塌,伏在了桌上。

李汝翼早知机过来,叹道:"看看你,明明不行,却又喝这么多。"又向那几名金兵笑道:"不好意思,小弟没见过世面,让几位见笑了。"

那几人也已喝的七七八八。见他这般说,纷纷客气,李汝翼此时却那有心思和他们纠缠将那银子丢在桌上,道:"这一桌我请了。"也不多言,搀起肖兵去了。

肖兵一出酒店,便站直了腰,甩开李汝翼手臂,却不说话,满面怒容,急行而去。

李汝翼心下暗叹,却知道此时不能开口相劝,跟着他身后去了。

两人回到午夜居,却未看见那韩燕白,也不和人搭话,自回了房间。

肖兵进到房里,余怒未消,自洗了脸,也不和李汝翼说话,李汝翼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方接到手里,忽地想起那金兵所言,心下大怒,手上不觉加劲,"波"的一声,那茶杯竟被捏的粉碎,热茶溅了一身,李汝翼惊道:"肖兄弟,你"肖兵却忽地大笑起来。笑了一会,索xg端起盆来,"哗"的一声,将盆中残水,尽数泼到了自己身上,半身衣服,顿时湿透。

李汝翼越发不明,看向肖兵。

他却不知,只方才片刻,肖兵心中,直若一番天人交战,直到杯裂茶溅,才猛然将他唤醒。

肖兵刚才心中怒火冲天,盘盘旋旋,念头来去,全是虚想要怎样将那乌古宗周拿到手中,要如何苦苦折磨,如何惩治于他,全未留意周遭事物。李汝翼将茶杯递给他时,他竟是恍恍惚惚,全不知手中接下了什么,直到将那茶杯捏碎,手上刺疼,方回过神来,一眼看见李汝翼惊惶眼神,猛然一惊,忽有所悟。

要知以他此刻武功,莫说是一杯热茶,便是箭发如雨,三五百支之内,也休想近得了他身。他功力早已收发随心,便是刀枪临敌,一觉不对,也收得回六七分功力,刚才却要直到手上刺痛,才能知道。

李汝翼武功去他甚远,可,刚才却甚至全然没有察觉得他就在自己身侧。

这一切本来很好解释,因为自己分了心,可是,原来,分心的后果,竟然会这样严重吗

如果李汝翼是敌人的话,自己刚才便死十次的功夫也有了,虽然说,自己便是只用一半功力,李汝翼只怕也走不过十招。

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动了情,分了心。

那么,如果,与人对敌的时候,能够让敌人分心的话,岂不可以轻松杀去远胜于已的强手

并不一定要动爱念的,人都有七情六yu,不是吗"

自幼便能倒背如流,却总是不解其意的那篇大纲,在脑中一一浮现,"五sè令人眼盲,五音令人耳聋,诸般美味,毁人口腹"这些苦苦思索了数十年的句子,一时之间,竟如暴雨初睛,蓦地现出一片新天地来。

肖兵心念电转,早不觉又想到了泰山之战,想到了周龟年戏弄五大夫剑的样子,想到了他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他要特意相戏为什么他要那样看我

究竟是什么意思

被戏弄的愤怒,被轻视的压郁,使他们失去了冷静,而这,在面对一个远胜于他们的强者的时候,本是他们仅有的机会。

也就是说,当他戏弄他们的时候,他自己并没有真得在轻视他们

他的语句和神情,就和他的拳与刀一样,是克敌的手段

可是,真能做到这种事吗

在短暂的交谈或观察中就能判断出对方心中的弱点,并施以适当的刺激,使之崩溃

无论有怎样的表示,也不是发自内心,而在认为,这样的表情和行为,最有利于,自己下一步的目的

这,真得是一个人可以作到的吗

但是,那一天

正如他所言,对于招数运用,自己本有着无比的自信,可是,那原本应是完美无暇的拳势,却被他不用内力,一击突破。

后来,自己曾多次重想过那一拳,结论是,在那一瞬,由于对他的鄙夷和愤怒,使自己的防守出现了一线空隙,如果重来一次,就绝不会再给他这种机会。

一直以来,自己都深信着这个结论,直到,刚才

如果说,自己的想法是倒本为未了呢

并不是自己对他的鄙夷和愤怒破坏了防守,而是他,是他刻意的引发自己的鄙夷和愤怒,并一直在耐心的等待着这一瞬

所以,才会有那一拳

不愿承认一直以冷静和智计自负的自己也会为人所算,想要驱去这个念头,可甫一浮现,肖兵便立刻明白到,现在,并非不敢面对现实的时候,若破不得这一重心障,就会如他所言,一生一世,再难寸进。

但是,要一个聪明人心悦诚服的承认自己的愚蠢,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肖兵此刻,终于明白。

他心中天人交战,挣扎不下之时,一眼看见了旁边那盆冷水,许是福至心灵,许是一时冲动,总是冷静,从容的肖兵,做了这件他以前从未做过,以后也很可能不会再做的事。

冷水浇头而下,肖兵的心情也终于恢复平静,在那一瞬,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非方才的自己。

这点悟得,在现在看来,或许还帮不了自己什么,但是,却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门,一扇自己以往百般求索,却连向何方开都还始终没有弄清的门。

真没想到,一次随意之行,竟然会有这样的收获

回复了如止水般的心情,将面上残水拭去的同时,已将李汝翼的担心与困惑尽收眼底,却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笑了一笑,

"没事,天都要黑了,吃饭去吧。"

李汝翼自然不会放心,但看了看肖兵,他什么都没说。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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