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中秋一过，也就是再有不到两周，就是国庆长假了。双节这几年显得越来越重要了：所有人都知道双节的重要性，在商人，双节是一年最难得的销售旺季，所谓的销售“黄金周”；老百姓呢，讲究“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一年就所剩无几了，脚步就紧张起来了，年轻人要么计划出游，要么打听谁谁国庆要结婚，反正是大家忙成一团。政府是社会经济的枢纽部门，这时候更是这种社会现象的集中体现，整个政府显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为自己的前途打算：一年到这个时候，就该准备活动活动了，两会虽然在春天召开，但是大部分人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着手着两会的准备：当然不是组织安排的事情，但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自己来年的命运如何，很大程度来自于自己今后几个月的努力。
梁金龙是金融办的头儿，不在政府大院儿，用不着打卡考勤，自打进政府，就没有养成按作息时间上班的习惯，这天还和往常一样，来到单位时，十点都过了。一进办公室，韩婷婷就神神秘秘的给了梁金龙一份材料。
“刘书记办公室的小康送过来的，”韩婷婷说，“刘书记让你看看，心里有个准备！”
这不合常理。梁金龙最初就是专职给刘锦辉写材料的，刘的习惯是，不告诉梁金龙自己想干什么，他是自己亲手干，然后来回找梁金龙要各方面的情况，要么安排梁金龙搞调研，等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梁金龙就把刘锦辉要干什么掌握的八九不离十，写出材料来，往往刘只要在材料题目上把把关，上升一下政治高度，或者试用一下流行的政治术语，今天给梁金龙交代一份材料，这还是头一回。
梁金龙从政府搬出来独立办公，刘到市委以后，好长时间，梁金龙没有给刘写过材料了，刘锦辉早就有写东西的人了，现在巴巴的让小康把材料送过来，而不是把梁金龙直接叫到市委授意，让梁金龙不习惯。
梁金龙搞不清原因，只好先看看材料。
这是一份打印的无头无尾，不知道报送还是下发单位的单行文字：《关于大力发展现代农业的设想》。
文章引经据典，从欧洲农业的兴替，到美国现代庄园建设，从台湾的旅游农场到日本、以色列的无土栽培，谈了世界上各处现代农业发展的思路，梁金龙看得迷迷糊糊，原因很简单，梁金龙对这些很陌生，虽然自己出身农村，但是对世界农业的发展潮流没有兴趣，更是从来没有站在政府的高度，去考虑过怎么发展农业：自己的祖祖辈辈都是为了吃饭这件事生产粮食的，父亲最近几年搞水果，那是因为农村劳动力都进城打工去了，劳动力不足，再就是种粮食不划算，梁金龙只对文章产生了一个印象，就是眼花缭乱，缺乏逻辑，万花筒式的拼凑。
再对照标题看看，文不对题，谈设想，离不开现状，只有从现状谈起，才有着力点，才能说下一步做什么，如果这是刘锦辉的一个思路，那么，必须找农业局要具体的实际数据，找到差距，提出可行性目标，这样，才可以冠以“设想”这个词儿。
梁金龙靠着椅子琢磨起来，现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刘锦辉怎么关心起农业了？铁路和煤炭是重点啊，最不行也要说说房地产，农业应该是最不急，最没有必要谈的事情。觉得自己不得要领，梁金龙叫来了韩婷婷。
“小康把材料拿来，就没有说别的？”
“没有啊，就说让你看看！”
“那看完就没有说怎么回话？”
“说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没有说要回话的事情！”
“这算是哪一出！”梁金龙反倒坐不住了，“看来我得去市委一趟！”
刘锦辉正在市委开会的小会议室里看地图。梁金龙凑过去一看，地图有些陌生，一看地图，居然是浙江省的政区图。
“刘书记，怎么会看起浙江的地图了？”梁金龙想把刘锦辉的思路拉回来。
“给你的材料你看了？”刘锦辉头也不抬。
“我对农业不熟悉，吃不透这些！”梁金龙老实交代。
“嗯，魏文也不熟悉，但是他敢想！”刘锦辉把手里的红蓝铅笔扔在地图上，“这个现代农业是个抓手！中央很重视农业问题，这一块投入也很大，但是底下响应的寥寥无几，为什么呢？吃力不讨好，说到底，农业不出钱啊，给下面带不来实惠，带不来gdp，我们如果在这儿做文章，那就不一样，很快会被上面关注到！”
梁金龙不做声，他知道刘锦辉会一直讲下去，自己不恰当的插话会影响刘锦辉的思路。
“魏文只看到了他们的钒矿需要土地，巧立名目想把土地拿下来，就在这儿做起了文章，这个文章做得好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谁不需要土地啊？土地是现在地方政府仅有的东西了！大家都在博弈，上面把审批的东西都集中了，土地审批的管控也越来越严格，房地产打压的越来越厉害！一味搞房地产，就显得急功近利，方式方法上很不讲究！”
梁金龙听明白了，自己拿到的材料是出自魏文的手笔，是钒矿的引子，其实就是给占有大片土地找借口。
“刘书记，上官枫林这种借旅游农业搞钒矿开采，是不是要慎重？先不说审批权限问题，矿产都是国有，开采销售都需要特批，就是涉及的农民搬迁、安置，后续的再就业，生活问题，会牵一发而动全局，引来不安定，就不划算了，上面不查不说，一查，都经不起查。”梁金龙把自己的顾虑直接讲给刘锦辉。
“嗯，你的顾虑是现实的，所以不能只有一个钒矿，不能只在一个点上搞现代农业，要是全市大面积推开，那，就变成了个别点上的非政府行为，不必政府担责的事情！主要是这样一来，土地问题就不再成为问题，建设的资金也就源源不断了！”
梁金龙听得一头雾水，他现在还赶不上刘锦辉的思路。但有一点是明了的，刘锦辉对钒矿的支持是明确的，而且对以农业做幌子绕开地矿资源审批的做法是肯定的，现在他想的是用更大面积的现代农业掩盖这一做法，不想把钒矿一下子让人看出来。
“你提出的对上官枫林划定区域招标的办法，其实就是引进竞争机制的思路。如果我们只支持上官枫林，上官枫林就敢跟我们扭捏起来，摆架子，现在我们搞上两三个上官枫林，让他们相互竞争，都来表现，那么这些商人就会都变得服服帖帖的，你来看！”
刘锦辉把浙江的地图掀起来放到一边，底下还铺着本省的地图，梁金龙赶紧凑近。
“从黑石嘴到市区，再从市区到省城，我们搞一个现代农业示范带，这样铁路的土地就先一步掌握在我们手里了，有了这个想法，土地先一步以农业的形式记入流转，这一块国家就得不到什么，而且现代农业补贴却可以源源不断，一手挡住国家从土地拿走，另一首在依靠农业政策往回拿，今后就不再用为资金担忧！一个主要的成果，就是现代农业成为我市今后一段时期的主打方向，两会前的舆论宣传和汇报，都要围绕现代农业做文章！”
“可是这个向政策要钱，有个过程，资金也不会一下子到位，即使资金到位了，财政专项也不好挪用，上面要检查的----”梁金龙觉得匪夷所思。
“哈哈，你就是在这儿死脑筋，关键在于转变所有制形式，政策性资金有没有，无所谓，有了只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们也不靠他，主要是引入竞争，我们给几个矿业集团要多少，他们就得给多少，上官枫林八个亿你还没有到手吧？如果我们计划把从黑石嘴到市区这块土地让沈宏斌和李天望去抢，他上官枫林能无动于衷？”
“沈宏斌和李天望都是矿业集团的，他们要这片土地干什么？”
“我是这么想的，谁搞现代农业，给谁建设用地，这片土地按比例形成建设用地，成本大大降低，现在的建设用地是一百万一亩，而现代农业从农民手里置换一亩地花不到一万元，按国家政策，现代农业配有有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建设用地指标，这新产生的建设用地，就是巨大的财富来源！”
梁金龙似乎明白了，“盖这么多的房子有销路吗？”
“销路在省城！”刘锦辉说，“省城常住人口在七百万，房价接近九千，我们首先在这个方向上搞开发，六千一平米，我不相信省城的人不过来买房！”
“交通不便啊！”
“所以，先修路，到省城修一条八车道的迎宾大道，到时候两边的房价会升值到八九千，那么，现代农业圈出来的土地就会成百倍增值！而这些，是市场行为，土地到了商人手里，和财政已经沾不上边了！这是李天望的思路。”
“这倒是一本万利，”梁金龙奇怪刘锦辉为什么这样，但是他不好问，也不能问。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刘锦辉已经和沈宏斌，李天望他们有过不止一次的接触，心里拿定主意了，而像这样的一个农业规划要让上级觉得像模像样，梁金龙已经开始思考如何按照政府五年规划来写这样一个官样文章了：那就是展望再展望，宏伟再宏伟，指标加指标，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至于下一步怎么搞，没有必要去了解的那么具体，反正只要今年唱的响，明年还有谁对照今年的东西来难为领导呢？明年可以拿另外的东西唱的更响一点嘛，人大只监督政府的工作报告，市委的，执行了，叫《决定》，没执行，可以叫《意见》《建议》嘛，这样的东西，越宏观，越不好挑毛病。
“我这就抓紧时间把这个东西成型！”梁金龙开始表态。
“哦，这个不急，”刘锦辉的想法显然不止这些，“现代农业的大格局有了，实质上的钱就该收上来了，你拿出一个集中管起来的想法，这样也好用钱，该补的缺口补起来，用钱的时候能调动，相应的组织机构，人事调配也得到位，这需要一个过程。”
“好的！”
“你那些学生里，有没有喜欢历史，文笔特别好，可造就的？”
“我那些学生？”梁金龙对刘锦辉的话有点儿意外，“您的意思是？”
“新四军在江浙一带，有个游击总队，这段革命历史，值得好好研究，你看现在这一带工商业还不够发达，但是户外旅游很吸引人，”刘锦辉把掀在一边的浙江行政区图又铺在桌上，“有个想法，在这里搞一架山，突出红色革命的特色，是不是很有意义啊？”
梁金龙马上明白了，刘锦辉在北京活动的圈子里主要以新四军后人为主，要论起文笔，李中华和魏文丽都曾经做过编辑，李中华现在在土地局是办公室副主任，魏文丽就在宣传部当干事，魏文丽孩子还未满周岁，当即回答道：“我可以去了解一下！”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吾从周！”刘锦辉说，“干事和造势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知道吗？”
“好的！”梁金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