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丽华领着人,早上十点钟进到地头,中午两点钟大家筋疲力尽,提着大小袋子,坐了梁金龙家一院子,有吃有喝,说说笑笑,展示着各自的收获。梁金龙待大家坐定,就出门来看情况。
费明站在卡车前,笑着说:“这哪是干活儿啊,是抢劫!都知道我们会发苹果梨,正经的没有人好好摘,只捡葡萄、柿子,挑好的各人给各人占!”
“就是来玩儿的,随大家的意,这不是车都装满了吗?”梁金龙笑了,指着装满纸箱的卡车笑着说。
“咱家的活儿,干了还不到一半儿,总共六十三箱,剩下的,是几个叔叔家现成收好的,放在家里装箱的,总共是三百箱,账都在这记着!”
“记账干什么?按一斤一块五,直接把钱给了!”梁金龙吩咐。
“说好了是七毛一斤,叔叔们都下地摘果子呢,他们希望我们明天再来一趟!”
“那就再来一趟,再拉一车,账一块儿结。明天就你来就行了,那些服务员都累了,玩儿好了,明天就不用来了。就按一块五给,反正都是乡亲,总共也不值几个钱!”
等大家吃完,安排大家上车,梁金龙交代回去后一人两箱,直接抱回家,多余的就放在会所。等大家都走了,梁金龙才在院子坐下,看着刘佩红、刘艳玲收拾大家吃剩的碗碟儿。
“按多少收的?”梁有仓就问梁金龙。
“一块五!”
“也不多,街上两块五,你们买不到这么好的水果!”梁有仓笑着说,他对儿子的大方是满意的。
梁金龙看着爸爸高兴,就和爸爸拉闲话:“不能看着街上卖到两块五,咱农民就觉得卖七毛是吃亏的!”
“差近两块钱呢,你也帮城里人说话?”梁有仓觉得儿子讲话没有道理。
“这个帐要一算算,就不觉得农村人吃亏了,爸爸,你看,乡亲们不信城里人,自己在拉到公路边卖,最多也只是卖到一块五,这多出来的八毛钱,就是从田间运到公路边,自己花费时间卖货的代价,果商要准备纸箱,负责挑选,再负责储藏、保险、雇车运输,运到城里再批发出去,他的批发价也就是两块钱,剩下的五毛钱,是市场上零售小贩的劳动付出,小贩们长年累月守着水果摊,赚五毛钱,也不算多!”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帐一算,农民就好接受,不算这个帐,农民心里就有气!”梁有仓觉得儿子的话能听进去了。
“明明农村的水果价是七毛,城里人花两块五在市场买水果,也有气!这不是算不算账的问题,账不算,道理在那儿摆着。大家心里不平衡,关键是觉得别人都奸猾狡诈,自己是吃了亏的那个人,一旦存了这个心思,大家就都想骂人了!”
“哈哈哈,娃这话说的透彻,现在让人信谁,的确不容易!你给爸说说,黑石嘴的地,是怎么回事儿?”梁有仓今天在自己家里,当着梁金龙的面,要把一直憋在肚子里的事情问清楚。
“好事儿!魏局让咱们办的,那就只会对我们有好处!具体的弯弯道道我不清楚,”梁金龙的确没有问过这事儿,魏平均也从来没有给他提过,梁金龙就只好凭自己的猜测给父亲解释,“外地来了大老板,就是矿业集团,要收购黑石嘴煤矿,从省上购买采矿权,这得花十几个亿!他买的矿在地下,魏局把矿上的地承包了,谁也不能在咱们脚底下乱挖!想挖,就得我们同意,怎么让我们同意呢?就只好把我们的地征了,要不花了十几个亿开不成矿,到时候土地价格我们说了算!种树是装样子,要不人家不承认我们承包,但是装样子也赚钱,随便一棵树,哪怕一块钱买的树苗,卖给他的时候,我要一千,他也得乖乖听话!一万亩地,先别说地,光是是地上的树,一亩地就算只有一棵树,要价一千,一万亩,就是一千万!爸爸,你做务一年果蔬,最多赚十万,跟着魏局,到时候卖树苗,心不贪,用不了半年,赚的钱就是农民一百年的!”梁金龙凭估计给爸爸算账。
“你们就是这样赚钱的?”梁有仓吃惊的瞪着梁金龙。
“魏局是对咱好,他做这事,是替咱做,你还想跟他拌嘴呢!”梁金龙笑着抱怨爸爸。
“这事儿,凭什么他魏局能做?”梁有仓问梁金龙。
“他有眼光啊,别人只看到卖矿,花钱太多,一般人就插不上手。魏局一下子就看到了包地,花不了几个钱,比卖矿都赚!”
“那县上、市上、省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就魏局看出来了?”
“别人不了解情况,卖矿的就在我们会所!具体的情况只有我们才知道!”
“你就是这么当干部的?”梁有仓啪的一拍桌子。
“怎么啦?”
刘佩红、刘艳玲听到梁金龙父子拌嘴,就都跑过来问。
“看着人摸狗样的,穿的齐齐整整的,老百姓把你们当人看,以为你们给老百姓干事,你心里想的这些,敢给老百姓说?”
“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把你叫上去,没有想让你知道,怕你说出去,这事儿,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尤其不能让政府的人知道!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太好弄了!是你和魏局拌嘴了,我才给你讲的!”梁金龙继续解释着。
“娃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看我和你妈,种庄稼,钱不多,也过得好好的,你缺钱,工资不够花,你可以给我们说,我和你妈省吃俭用也能把你养活着,谁叫你踢脸丧德的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
梁金龙这才发现爸爸真是动了怒,低下头一声不吭。
“爸,你在农村,不知道,现在人都这么弄呢,金龙算是好的,他从来不做害人的事,这些事情,他不弄,别人也会弄的!”刘艳玲看到梁金龙挨训,赶忙替梁金龙说话。
“他不做贼,世上也有人做贼,按着这句话,照你的意思,他就赶紧把贼做了,省的别人做贼?他见贼怎么不抓?闺女,这就是你帮金龙过日子的想法?”梁有仓手指着梁金龙,眼睛却直视着刘艳玲。
“我没有!我哪儿---”刘艳玲涨红了脸,“谁说金龙在做贼?爸爸,你到政府打听一下,谁不说金龙人品最好,他在政府大家都服他,书记最爱他,要提他当副市长呢!”
“就他?还当副市长?那是大家不知道他!他在我这儿就通不过,我看他就是一条狼!好好的,出去了几年,披了一张狼皮回来了!”
“爸爸,你不讲理!金龙是这世上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他见谁帮谁,他帮着六个大学生找了工作,进了政府,他帮着我重新活了一回人,我就没有见过比他还好的人!他是你儿子,你也不能乱骂人!你村的水果只能卖七毛,他花一块五,他掏自己的钱,是看不惯你农民可怜!”刘艳玲眼含泪花,大声的跟梁有仓分辨。
“艳玲妹妹,不许和叔叔这么讲话!叔叔,你为什么说你的儿子是狼?”刘佩红把刘艳玲推到一边,坐在了梁有仓对面。
“你草料吃多了撑的,在娃面前抖什么威风?也不怕闺女和佩红笑话!你说,我娃怎么就变成了狼?”梁金龙妈妈从厨房出来,拿围裙擦着手。
“好,金龙,你听爸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头抬起来看着我!”
梁金龙坐直了身子。
“老百姓推你在政府当官,你挣钱,是该给百姓办事,还是该给你自己办事?”
“为人民服务!”梁金龙低声的回话。
“那你为啥不想着给百姓赚钱,光想着给自己搂!”
梁金龙不做声。
“你上过学,比我本事大,大到天上去了,这我服,政府给你的工资也比我务农多,你的钱是从工资来的?不从工资来,你敢说是从正道儿来的?不凭劳动赚钱,你敢说不是偷?你偷谁?我不信你娃敢偷哪个人的,你只能从政府偷,偷国家的!我这话,说的在不在理?”
梁金龙被爸爸问住了。
“叔叔,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物价那么贵,凭工资,在城里没法过日子,金龙和我们也做生意呢,我们办了个会所,你知道的,艳玲妹妹也很能干,办了个公司!”
“你在政府上班,不务正业,为了过日子,这我不说什么,我没有本事,娃肚子饿了自己找吃的,当爸的也拦不住!我问你,人家到咱这儿开矿,你不帮着人就算了,你给人家设圈套,把荒山一包,胡球栽些树准备讹人,这是你该干的事儿吗?”
“的确不该,爸,咱不弄了,事先我并不知道,后来考虑到魏局也是好心为咱,我就没有拒绝!”梁金龙本来就无心弄这事。
“事实就是这样的,叔叔,这个我可以作证,我和金龙一直在北京给政府跑项目呢,你和魏局拌嘴了,我们才知道,要不是你们拌嘴,我和金龙恐怕现在都不知道有这事情!”刘佩红望着梁有仓,耐心的解释着。
“我讲的不全是这事情,”梁有仓看梁金龙半天不吭声,刘佩红在旁边解释,情绪也稳定下来,“我要问的是,为什么这事情就能轮到你头上?你为什么想不到魏局干这事真够缺德?而是觉得魏局干这事情是为着你好?你是政府的官,有好事儿为什么想不到大家,而是偷偷摸摸怕大家知道?矿山那边一个县那么多人都是笨蛋,就包不了地,咱一个外县人,能在哪儿包一万亩地?是你的,我一亩苹果卖一万元,我不嫌多,不该你拿的,别说一千元,一分钱都是把手伸到别人的口袋了!”
“叔叔,我们错了!”刘佩红替梁金龙打圆场。
“叔叔给你讲个故事,记得当年,炼钢铁,老百姓家家把自己的锅砸了,交到干部手上,什么都不要,还觉得自己表现的不够积极。现在,干部搞拆迁,补助款塞到老百姓手里,老百姓偏偏就是不答应,弄不好还要暴力对抗,你们想想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刘佩红顺着梁有仓的话问。
“那时候大家相信干部!知道干部一心为百姓着想,为了百姓的事情,干部愿意把命搭上,有这个信任,老百姓就肯把自己家最后的家当无偿交到干部手里供你使唤,现在的干部,变着法儿从百姓手里抠钱,干什么老百姓都不信,你给我钱,我更不信,明摆着你想骗我!事实也证明好多地方就是在骗百姓,把百姓的东西便宜拿去买了高价,嘴上说是为国家,实际往自己兜里塞,把百姓当猴耍!在矿山包地,难道不是把当地的老百姓当猴耍吗?金龙,你就是这么当干部的吗?”
“叔叔,我明白了,金龙经常给我说,你教他学好,魏局教他学坏,我还不信,现在,我彻底明白了,你和我爸爸一样的!现在当好人不容易!这道理,您都懂,我们处在那个环境,反而糊涂了。”
“明白了就好,”梁有仓觉得刘佩红这孩子不错,“娃啊,爸有事情不明白,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和你妈一年十万元够吃够喝,活的高高兴兴,理直气壮的,你动不动就是上千万,你花的了?还居然被双规了,装病回家,我看你不是别人害你,是你想害人,害人害的不顺心,把自己难受的!”
“爸,金龙从来不害人,他是进了贼窝,想当个好人不容易,你想想,好人进了贼窝,贼让他当好人?因此上我们办公司,就是为了学好!他天天都想从贼窝逃出来,到现在没有逃出来,是为了我们大家!”刘艳玲早已心平气和,这时候觉得自己能插上话。
“艳玲妹妹,你胡说什么呢?”刘佩红笑着制止。
“这是在家里,还不让我说?佩红姐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金龙就是在贼窝,他不开心,我们才一起办公司。爸,你别生他的气,他这个好人当得最不容易了,我知道的最清楚!”
“胡说什么呢!”梁金龙叹了一口气,“爸,你放心,我不学坏,你不在的时候,有她们姐妹俩看着呢!”
“这些娃娃现在是怎么了?看来这世道变了,爸老了!”梁有仓望着身边的三个孩子,“我到地里转一圈,你给闺女家说好了?”
“还没有!弄苹果呢,还没顾上!”刘艳玲抢先回答。
梁有仓摇着头,背着手出了门。
“闺女,你过来!”妈妈叫刘艳玲,“妈妈问你,我怎么看着佩红和金龙在一起,比你还亲?”
刘佩红听了,羞红了脸,把凳子往梁金龙一边挪了挪,拉开距离。
“那我就不知道!”刘艳玲吐了吐舌头,笑着转身跑开。
“这咋办嘛?”妈妈望着梁金龙。
“妈,你知道了,这订婚,急不得!”
梁金龙就势握住了刘佩红的手,妈妈看得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