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好言相劝,可贾宝玉听薛宝钗也扯上读书之事,只觉是火上浇油,张口就对史湘云吼道:“你既这般惦记你林哥哥,何必来寻我玩?不如立刻套车找他去罢。”
他心里实在委屈,姐妹们不在的时候,自己日日惦记着,好不容易盼到她们回来才玩了两日,张口闭口就提那个讨厌的林祈安。
见他这般疾言厉色,史湘云气不过嚷道:“我找他做什么?人家日日都去读书,哪有空陪我玩!”
本欲转身就走的贾宝玉,这下彻底被激怒了,咬着牙狠狠道:“我在国子监统共没见过他几回,指不定每日去哪处厮混!前几日还在醉香荫瞧见他与花魁娘子......”
“宝玉!”贾迎春厉声呵斥,可素来温吞的她终究说不出重话,又是那样的是非话题,只憋得她脸颊绯红。
“啪!”贾探春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石桌上,她先给丫鬟们使了个凌厉的眼色,才压低声音道:“宝二哥还是先去太太屋里要紧。爷们儿外头那些浑话,岂是我们闺阁中能议论的?若传到二老爷耳里......”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直直的瞪向贾宝玉。
风月场对于男子是谈诗论画的雅集,可闺阁千金若议论这些,传出去便是天大的丑事。
贾宝玉本来满心愤懑,明明林祈安也时常逃学,偏生姐妹们个个觉着他好。
刚才那脱口而出的话,有一半是冲着这份不平,另一半是因着那日自己也填了诗词,却再一次被林祈安一句烂诗比了下去。
现下,被贾探春堵得哑口无言,连一向温柔的二姐姐都满目怒气,圆滑的宝姐姐只垂眸不语......他才惊觉不该和姐妹说这些,羞臊之余,也只能在袭人的道歉声与拉拽下落荒而逃。
待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史湘云眼睛红红的,握着半截草茎讷讷道:“我......说错话了么?”
薛宝钗叹了口气,执起湘云的手轻拍宽慰:“别往心里去,与你无关。”
“那他方才说林哥哥......”
“云姐姐。”贾惜春突然站起来,稚嫩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冷漠,“林姐姐上回怎么说你来着?‘好好个姑娘偏长了一张嘴’。‘祸从口出’四个字,要不要我替你写在帕子上日日瞧着?”
史湘云被噎得一愣,随即娇声骂道:“好个四丫头,跟林丫头学的愈发牙尖嘴利了!莫不是她给的点心里掺了蜜糖砒霜?”
说着,就要去和惜春打闹。
惜春这会儿可没心情与她玩,袖子一甩,扭头就往自己屋子走去。
探春环视四周,见除了几人的贴身丫鬟再无外人,这才肃容道:“今日宝二哥那些胡话,谁要是敢往外传半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便也带着侍书款款离去,那挺直的背影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等迎春带着司棋也离开后,史湘云才愣愣的陷入沉思。
她去年虽见过贾宝玉与林祈安二人不睦,却不想时隔这般久,贾宝玉仍这般介怀。
就说自己,还不是总和林黛玉吵架,过两天不就好了吗?姐妹们从小到大,谁不是吵吵闹闹过来的?
手中的草茎早已揉的稀烂,直到贴身丫鬟翠缕悄悄拽她衣袖,她才回过神。
“我这张嘴......”史湘云懊恼地咬了咬唇,心下有些自责。
想起幼时贾母常夸她活泼可人,如今也不这般说了。而黛玉总笑说她该把这张快嘴捐给需要的人,如今连最小的惜春也学着说
愈想,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云妹妹何必挂怀?”薛宝钗挨着她坐下,声音温柔似春日暖风,“宝兄弟的性子,你还不清楚?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可我......”
“要我说,这事儿原不怪你。”薛宝钗伸手帮她理着刚才玩闹下弄乱的鬓发,“只是往后在宝玉跟前,咱们少提你林表哥便是。”
史湘云默默点头应下,心里还是不解。
薛宝钗团扇轻摇,带起一阵冷香,继续笑说:“也亏得今儿个林丫头不在,否则可不好收场。”
史湘云眼睛一亮,忙应道:“可不是!林姐姐若在,估计俩人早闹到老祖宗跟前去,兴许还得喊来二老爷主持公道呢。”话到一半,突然压低声音,“说来也怪,宝二哥平日总缠着我们问林姐姐,倒不许提林哥哥半句。”
说罢,又扭着帕子抱怨:“莫名其妙,就他事儿多。”
薛宝钗团扇一顿,随即“噗嗤”笑出声来,纤纤玉指点在湘云额间:“你呀,这般伶牙俐齿,难怪林丫头说你多余长了一张嘴。”
“连你也取笑我!”史湘云气到跺脚。
宝钗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那我倒要问问,咱们云儿是更喜欢你宝‘爱’哥呢?还是更喜欢你林表哥?”
“自然是宝二哥!”史湘云不假思索回道。
她与宝玉自幼同吃同住,俩人一起长大,连袭人原都是伺候她的。
至于林祈安,他就是再好,也是并不熟悉的表亲。
这有什么好问的?
抬眼却见薛宝钗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美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说不尽的促狭意味。
史湘云顿时恼道:“好你个宝丫头,竟也拿我取乐!”
薛宝钗退开些许,笑的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云妹妹有了林哥哥,就把你的宝‘爱’哥抛在脑后了呢。”
“胡吣什么!”史湘云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但又似懂非懂,羞得耳根通红。
薛宝钗这才上前揽住她:“好妹妹,我错了。我不过见你闷闷的,随口逗你开怀罢了,你怎么的还恼了?”
十二岁的史湘云尚在懵懂年纪,哪里经得起这般逗弄,当即扭过身子背对着她。
“罢了。”薛宝钗摇着扇子轻叹,“旁人一个个都走了,独我留下来陪你解闷,倒落得个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