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夏赶到医院的时候,乐瑶坐在太平间,一直在哭,深夜了,太平间幽静,尽管光线明显,只有几个护士,显得有些恐怖阴森。
顾知夏快步进了太平间,一眼就看到了秦湛时的尸体,白布只盖到了他的胸口,白布也被胸口的鲜血染湿了。
“瑶瑶……”顾知夏整个人都是懵的,接到医生的电话赶过来的时候,车子的乐向盘都没有握稳,险些就出了车祸。
走过去,来到了乐瑶的身边,“我来陪你了。”
乐瑶只是在哭。
顾知夏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默默抱过了乐瑶。
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
秦湛时,她的那个男孩,没有了,换做是她,她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毁天灭地,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吧。
也不知道乐瑶哭了多久,渐渐地就没有了声音,下一秒整个人就朝着地上倒了下去,幸亏顾知夏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乐瑶,一个护士见状急忙去找人,将乐瑶用救护床,送到了病房里,检查了身体情况。
受惊过度,悲伤过度,给身体造成了严重的负荷和负担,身体支撑不住了。
本来乐瑶经常熬夜打游戏,为了赚钱代打接单,每天都是凌晨五六点才睡觉,身体已经超负荷状态,加上秦湛时死亡的消息。
乐瑶昏迷了两天两夜,一直靠着营养液维持,第三天一早上,顾知夏吃了早饭回来,去了一趟医生的办公室,医生是个很年轻的男生,看到顾知夏,微微一愣,旋即红了脸。
“是病人的家属吗?”年轻医生等顾知夏做下来了,然后才开口,“我们前几天给病人抽血化验了一下,今天刚刚得到了数据结果,病人已经怀孕了,一个月零七天大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顾知夏一怔,“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乔嘉木的还是秦湛时的?
乔嘉木陷害乐瑶进了监狱,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乔嘉木的,只怕是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是秦湛时的……那真的是太好了,一定是上天的旨意吧。
顾知夏起身,“谢谢医生。”
年轻医生红了脸,“不客气,我希望你能好好安慰一下病人,让她的情绪不要这么激烈,更不要做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她要是情绪太激烈,恐怕会让肚子里的孩子流产。”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顾知夏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在乐瑶的门外,站了一会,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打开门,一抬头,雪白的病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瑶瑶?!”顾知夏脸色一变,马上冲了出去,找到值班的护士,“我朋友不见了!帮我看看监控录像!她的老公没有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护士一听,马上刻不容缓,去查了监控录像,发现乐瑶穿着一身病号服,出了医院。
因为穿着病号服实在是太惹眼了,所以顾知夏随便问了几家路边的小摊贩,很快就在一家商贸公司的顶层,找到了乐瑶。
上楼之前,顾知夏已经给警察和消防队打过电话了,走上最后一格阶梯,果然就看到了乐瑶坐在栏杆的身影。
短短几天时间,乐瑶暴瘦了不知道多少斤,病号服即便是最小码了,穿在乐瑶身上还是空荡荡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乐瑶吹跑了,看得顾知夏胆颤心惊。
“瑶瑶,你怎么在这?跟我回家吧?”顾知夏不敢惊动乐瑶,站在远处,拔高了一点声音,和乐瑶说话。
乐瑶像是没有听到顾知夏的声音一样。
泪水已经在脸上干涸了,干了后紧绷绷地贴在脸上,整张脸像是别人用力地绷了起来一样。
他们一起坐在树上,幻想着以后的美好。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男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他要去美国生活了,临走之前,给了她一块玉佩,然后就差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美如拿着这一块玉佩去玉器店里问过了,据说是价值连城的和田玉,价格非常昂贵。
曾今最艰难的时候,乐瑶甚至想要卖了这一块玉佩,让她和妈妈的生活没有这么艰难。
但是美如只是将玉佩戴回了她的脖子上,然后说,“人穷不能穷志气,这个玉佩是你的东西,妈妈再怎么穷,哪怕吃不上饭,都不能动你的东西,你得留着,以后再和他相遇,你们有这个玉佩,也能找到彼此。”
美如总是这么温柔。
后来回到了乐家,她努力用工,考上了海城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也在大学里认识了容雪。
他们都说,容雪是靠着关系进来的这个学校。
关于容雪的风言风语很多,都是一些负面评价,乐瑶缺不相信容雪是那种女孩,依然和容雪做朋友,告诉容雪她所有的事情。
包括她和那个男人美好的回忆。
直到某天她找到了玉佩,发现不见了,才得知有一个男人,在找这玉佩,还有这个玉佩的主人。
容雪编造了一段完美的谎言,成功地将那个男孩夺走了。
只是乐瑶没想到,那个男孩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光景。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终究是没有实现……
脚下便是高楼,一脚踏空便成为一滩肉泥。
她恐高,但是此时此刻,心情却异常平静。
身后,响起了顾知夏的声音。
遥远得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初秋微凉的冷风吹在身上,彷佛是麻木了,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很快消防队也来了,在楼底下吹起一个大大气垫,一群人站在她身后,开始劝说她下来。
“姑娘,人生在世一辈子,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有什么想不开的,下来我们好好说……”
“姑娘,不要做傻事啊,你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亲戚朋友,你要是走了,他们该有多伤心啊……”
乐瑶苦笑。
父母家人?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她引狼入室,前后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母亲枉死,父亲顶罪惨死,亲生哥哥诅咒她下地狱不得好死,如今只怕不死也半残。
“瑶瑶!”顾知夏看到乐瑶身形动了动,像是生怕乐瑶真的会跳下去,抓过了喇叭,大声地喊道:
“你怀孕了!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秦湛时的孩子!这是秦湛时的亲生骨肉,你要是带着孩子一起死了,秦湛时拼死拼活救你就没有一点意义了!就算你不想活,你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乐瑶刚要跳下去,顾知夏的话,让乐瑶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一个多月大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死!”顾知夏重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乐瑶不相信,“我怀孕了?你肯定是在骗我……”
“医院给你验血了,我怎么会骗你呢?”
乐瑶愣神间,消防员眼疾手快,把乐瑶从天台上,一把抱了下来。
还好地板上铺着充气垫子,两个人都相安无事。
顾知夏扔掉了手机的喇叭,冲到乐瑶身边,“我送你回医院吧,孟父已经去太平间收秦湛时的尸体了,秦家的伤心和你想比起来,有之过而无不及,你还要去参加秦湛时的葬礼,带着这个孩子。”’
“瑶瑶,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乐瑶一头扑进了顾知夏的怀里,眼泪一下子就打湿了顾知夏裙子布料。
“秦湛时用自己的命救了你,是希望你活下去,如果他看到你惨死,也一定会痛苦不已,你怀了他的孩子,或许是老天爷的意思呢,说不定是个男人,长得和秦湛时一模一样呢。”
顾知夏轻声安慰,乐瑶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你死了,他的骨肉也没有了,他的血肉就没有人继承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报仇。”
顾知夏握住了乐瑶冰凉的手。
顾知夏的手温暖得不可思议,乐瑶好像也被这个温度温暖了。
顾知夏说的没错,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悲春伤秋……她有孩子了,还是秦湛时的亲骨肉……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秦湛时,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给孩子的父亲报仇。
这么想着,乐瑶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顾知夏在乐瑶的脸上第一次看到。
回到医院,乐瑶开始吃东西了,大部分都是酸的,乐瑶吃了很多,并且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看搞笑的韩国综艺,虽然强颜欢笑,看着电视里面的节目,意识却已经飘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住了几天,乐瑶就出院了,顾知夏重新租住了一个短期的公寓,因为价格昂贵,一切设施都很好,每天都会有阿姨来收拾房间,很适合乐瑶这样的懒人。
明天就是秦湛时的葬礼了。
短短的几个月,乐瑶不知道自己送走了多少人。
先是美如,然后是乐中德,还有秦湛时……
顾知夏接到警察那边的电话。
乐浩然故意涉嫌谋杀,秦湛时只是正当防卫,乐浩然害死了秦湛时,如果是以前的乐家,乐浩然尚且能逃过一劫,只是如今的乐家早就已经没落,乐中德从五楼被推下来,虽然没有死,但是也残废了。
而秦家势力这么大,还能放过乐浩然不成,法庭审理了这个桉子,最后直接判处了乐中德终身无期徒刑。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乐浩然在监狱里面的表现再怎么好,也不能出狱看看外面的世界。
令顾知夏感到惊讶的是,秦家的人居然掏钱给乐浩然请了最好的医生,顾西择医院下面最优秀的医生给乐浩然治病,等乐浩然病好了,才将乐浩然送进了监狱。
没有希望怎么会有绝望……
秦家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不杀人,但是诛心。
乐浩然入狱后肯定会受到很多的照顾,痛哭得生不如死,但是又无法死去,他快要死的就有人把他救活,继续虐待,继续救活……
这简直和古代的酷刑,有什么区别。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顾知夏就不寒而栗。
葬礼当天,乐瑶穿了一身全黑的长裙,绑了发带,发带也是黑色的,没有化妆,她瘦了很多很多,即便这几天吃了很多,也因为呕吐全都没有进肚子里,握住乐瑶的手,全都是骨肉。
以前乐瑶有一百多斤,一米六的身高,肉都都的,手感很好,现在收拾皮包骨一点也不过分。
“吃点维生素片。”顾知夏将分类号的维生素片,递到了乐瑶的面前。
乐瑶没有拒绝,就着温水,吞下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药片。
她的身体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只能用维生素和营养液来维持身体的机能。
好在这个营养液是顾西择公司研发的,比一般医院的营养液要好很多倍,对身体也更好,不然顾知夏都不知道乐瑶该怎么捱过去。
顾知夏开车,带着乐瑶出了门。
葬礼在海城最昂贵的一个公墓举行,一路上很多车,平常公路都没有几个人,尤其公墓还在这么偏僻的地乐。
看上去应该都是来参加葬礼的人,这些车清一色都是黑色,去的路上还下去了淅沥沥的小雨,天空是惨澹的灰色,好像是灌了铅,整个世界都好像被灰沉沉的气氛给笼罩了起来,看得人的心头也阴霾沉沉。
抵达了公墓,果然来了很多参加葬礼的人,放眼望去,全都是黑白两种颜色,顾知夏撑开黑色的雨伞,下了车,撑着乐瑶,乐瑶看着前乐,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着公墓大门走去。
好多黑色的伞,一个墓碑前面,堆满了鲜花,这是一个单独的大公墓,很大很宽敞,到处都摆满了花圈,秦湛时的母亲没由来,只有秦湛时的父亲来了,黑色的西装,胸口戴着一朵白色的鲜花,站在所有人的中间。
对面,便是秦湛时的墓碑,尸体已经被火化成了骨灰,埋葬在泥土里。
顾知夏不由得想到那天晚上,短促的一瞥。
秦湛时已经死去了很久,尸体都褪去了血色,只是短短的一眼,便触目惊心。
人群中,顾知夏看到了跪在秦湛时墓碑前痛哭的容雪,还看到了站在孟父旁边的容景……
顾知夏撑着伞,站定了脚步,透过一层层的雨帘和雾霭,容景是那么高,以至于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似乎感受到了顾知夏的视线,容景的视线也扫了过来,看到顾知夏,男人宛若子夜般深暗地幽眸,闪动着零碎的星子,半晌撇开了视线,像是没有看到顾知夏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声和孟父说一些什么。
乐瑶跌跌撞撞,朝着秦湛时的墓碑走过去。
众人似乎认得乐瑶,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湛时,我来了……”
乐瑶踉跄走上去,细雨淋湿了她的衣衫,她不顾周遭人的眼光,一把抱住了秦湛时的墓碑,看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眼泪和雨水,一并滚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和你白头偕老,还是没能和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以后的每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你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