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熊铁山并非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问题是，哪怕他发自内心的哈哈大笑，在旁人看来都像是吹胡子瞪眼。
这样的性格让他既不被圈子里的同行接纳，也很少有传媒界的朋友。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当然要大声疾呼，宣扬绝神道的理念。
“人类永远应该依靠自己，就算动用旧日残魂的力量，也只能是辅助！
“特别是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更应该苦练内功，壮大自我，将血肉之躯和自我意志都修炼到如钢似铁的程度，才能成为旧日残魂的主人。
“然而，现在很多年轻人怕苦怕累，只想走捷径、钻空子，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就登上人生巅峰。
“而各大制卡公司也迎合这些年轻人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断推出花样百出的卡片和卡械，给人‘根本不用努力，只要插卡就能成功’的错觉。
“还有大量制卡工作室和野路子制卡师，热衷于降低封印卡的使用难度，镌刻各种辅助符阵，不断提升旧日残魂的辅助智能和自主决策能力，让御灵师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动，就能施展眼花缭乱的必杀技，营造出貌似强大的幻觉。
“实际上呢，这些外强中干的御灵师，不过是给旧日残魂提供生命力的人肉电池，一个个又蠢又慢，简直是‘唤灵蜗牛’。
“长此以往，旧日残魂越来越强，御灵师越来越弱，我们岂不是要倒退到‘十戒战争’之前，由旧日残魂来统治世界的黑暗时代了吗？”
连珠炮般的发言，听得女记者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感同身受的样子。
“唤灵蜗牛，这个词实在太精确了！”
女记者惊叹，“熊总教练，您觉得这种‘战斗卡越来越强，御灵师越来越弱’的现象，是御灵圈子里的一股不正之风？”
“至少对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来说，的确是这样的，明明还在打基础的年纪，却被旧日残魂毒害了，每每看到这样的现象，我就痛心疾首，恨不得将他们的封印卡统统夺过来撕个粉碎！”
熊铁山左右一看，一把拽过正欲蹑手蹑脚躲到熊如月身后去的许焰。
“就拿许焰来说，他就是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熊铁山用力拍着许焰的肩膀，发出“啪啪”的脆响。
许焰感受到比熊如月更猛烈十倍的力量，脸上浮现出一副痛苦面具。
“我对天发誓，这孩子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好苗子，无论筋骨还是意志，都是万中无一的，倘若他自幼跟随我修习，将基础打得无比扎实，那么，到了十八岁之后，无论是继续走无卡流的路子，还是和强大的战魂签订契约，走单卡流甚至多卡流的路子，日后的成就都不可限量，很可能突破‘黄金级’，成为真正的御灵大师，真正的‘传说级’！”
熊铁山紧紧搂住了许焰的肩膀，满脸遗憾和愤懑，“可惜，这孩子生长在荒野区，自幼就在最残酷的环境中挣扎求存，不得不依赖各种来路不明的旧日残魂才能活下来，当我遇到他时，他的身体已经被这些不健康的东西掏空了，骨骼和筋膜也都定型了。
“他原本有希望成为下一个‘楚之锋’，成为黎明城乃至整个英灵联盟的骄傲。
“但现在，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充其量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三流高手。
“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整个联盟来说，这都是何等的悲剧，何等的暴殄天物啊！”
女记者飞快打着手势。
镜头先是怼着熊铁山悲愤欲绝的大脸。
又挪到许焰脸上。
许焰面无表情，狠狠瞪着镜头。
“许焰很不幸，但他别无选择，荒野区的生存环境就是如此残酷。”
熊铁山仍旧没有意识到所谓“记者”究竟能缺德冒烟到什么程度。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面，“令我更加痛恨的是，身在安全区的联盟公民，明明有灵卡协会和御灵兵团的保护，日常生活中根本不会遭遇旧日天灾的侵袭，却在应该好好打基础，锤炼血肉之躯的年纪，过早接触了旧日残魂，走上了依赖外力的道路，彻底毁掉了自己！
“而理应引导人们，完美驾驭残魂的制卡公司，为了商业利益，为了多卖几张卡片和赚取后续的培训费、维修费、保养费、改造费，非但不传达正确的御灵理念，反而鼓励甚至纵容‘卡片越多就越厉害，守护灵越强，御灵师也越强’的奇谈谬论。
“我知道，这是当今时代的大势，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扭转。
“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就是我的理念，我会竭尽所能，将它贯彻到底的！”
熊铁山抡起比许焰大腿还粗的胳膊，重重往下一抡。
仿佛要把拳头化作铁锤，将萦绕在英灵联盟上空的歪风邪气一扫而空。
许焰趁机摆脱了他的钳制。
趁他继续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将熊如月拽到了角落里。
“熊姐，这个采访不能继续下去了。”
许焰小声道，“你花大价钱请来的媒体，实在太不讲道义了，这是把你卖了还要你自己掏运费啊！”
“哎，什么意思？”
熊如月貌似精明强干的商界女精英。
本质上却和熊铁山一样，是非常纯粹的武者，眼底闪耀着清澈的天真。
她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是我请来的啊！”
“什么？”
许焰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俱乐部刚刚下了血本来装修，扩大了足足两倍的规模，各项设施都全面升级，又下定决心要在‘黎明杯’上大放异彩，所以要请媒体的朋友来好好宣传一下？”
“哦，那是明天。”
熊如月开心道，“今天的‘黎明传媒’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们是黎明城首屈一指的大媒体，公信力和影响力都是第一流的，平时花钱都请不来呢！”
“自己找上门的……”
许焰眯起眼睛。
看看周围，砸下天文数字，每个角落都散发着金钱味道的环境以及堪比城中三大老牌俱乐部的先进设备。
再加上来到狂铁俱乐部这一个月里，日常工作时隐隐感知到的不舒服的味道。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熊姐，我再确认一件事，自从前面两位灵卡维护师同时辞职之后，除了我以外，咱们还没招募到新的灵卡维护师，甚至连愿意来面试的人都没有，是这样吧？”
“呃，好像是这样，你别心急啊，我再调整一下薪资，应该马上就能招到人了。”
熊如月满脸不好意思。
按照狂铁俱乐部现在的规模和新设备的调试还有维修，正常来说，至少要两名灵卡维护师才能勉强照顾得过来。
也就是许焰的水准大大超乎她的预料，将五花八门的训练器械和训练卡都照顾得井井有条，暂时才没出乱子。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奇怪，最近两年黎明城的就业情况明明不太好，应该有很多制卡师需要工作的，为什么招聘信息放出去一个多月了，始终无人问津？
哪怕考虑到无卡流和主流制卡圈子的理念之争，这也没道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高级制卡师不来就算了，低级制卡师都这么有性格的么？
许焰一声不吭。
狂铁俱乐部扩大规模和装修升级，都是他来之前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灵卡维护师，平日里除了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工作量，空闲时间都投入到《生命之轮》和《心灵宫殿》的修炼之中，很多蹊跷之处和暗藏的风险，一时间还没看明白。
直到今天，黎明城最大媒体的来者不善，才让他勉强勾勒出一场风暴的轮廓。
“熊姐，想办法把熊老爷子叫过来，告诉他立刻结束采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收回所有采访资料，并严厉警告对方，我们完全不同意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绝对不能播出哪怕一个画面，更不允许对方恶意剪辑和扩散，否则就等着法庭上见吧！”
许焰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熊如月从未见过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简直比刚来狂铁俱乐部时，面对几十条肌肉贲张的壮汉时都要紧张。
“为什么？”
熊如月彻底迷糊了，“接受采访不是好事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宣传啊！”
“没错，我们需要宣传，而不是树敌啊！”
许焰说，“您听听对方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熊如月竖起耳朵。
就听到女记者满脸微笑着问：“您刚才说，狂铁战队的王牌队员楚之锋，是黎明城最出色的少年天骄，一定能在这次‘黎明杯’中独占鳌头？”
“楚之锋和许焰一样，都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年轻人之一，能够在五年前遇到他，是他和我的双重幸运。”
熊铁山回应，“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不好说，我从不低估任何对手——无论对方是人类还是旧日残魂。
“可是，身为一名无卡流修习者，以自身的血肉为最锋利的战刀，倘若连独占鳌头的志向都没有，那还怎么打比赛，将来怎么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