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十一月的阳光，难能可贵。
数九隆冬的天，阳光洒在人身上，躲在背风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朱怀背着手从养心殿回来，看到屋檐下朱元璋躺在摇椅上安详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暖。
他蹑手蹑脚的准备到别处去，却被朱元璋叫住了。
“干啥去？”
朱怀笑着朝老爷子面前走过去，道:“皇爷爷没睡着啊？我以为您睡了。”
他说着，走到房屋，将毛巾湿了热水，再次走出来，给朱元璋眼角擦着。
老爷子徐徐地道:“老爷，眼角都是眼屎了。”
朱怀笑道:“不是啥眼屎，是皇爷爷以前批奏疏太多，得了结膜炎，所以容易分泌出这些白色污浊物。”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怀，道:“你咋比太医院还懂？啥是结膜炎？孙一针都不晓得，你哪儿懂的？”
朱怀愣了愣，讪讪笑笑，随口道:“以前在古书上看过的，都忘了，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也不是啥大病的，爷爷不要担心。”
朱元璋接过热毛巾，又在沧桑的脸上擦了一圈，然后随意的搭在摇椅的边沿。
“儿子们快入京了吧？”
朱怀点点头道:“已经从封地出发有些日子了，估计顶天腊月中旬就都能到应天城。”
朱元璋嗯了一声，眼中露出18追忆之色，道:“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团聚了。”
他看了一眼朱怀，道:“咱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但也绝对都是极其优秀的。”
“咱记得小时候，六岁吧，那个时候老四才六岁，咱就让他穿着布鞋，脚踝上绑着沙袋，和军中士兵一起长跑。”
“到十岁的时候，咱又让几个儿子们，在白虎堂和宋濂学习。”
“你爹，老二，老三，老四，个顶个的学习能力超强，或许都是为了在咱面前表现，一个比一个出色。”
老爷子眼中带着光芒，道:“那个时候，这些兄弟们是真的兄弟，没有啥利益纷争，都想着赶快长大打元人。”
“老大被咱立了太子，所以很少出去，但在兄弟们之间的威信极高。”
“老二，老三和老四，乖乖，仿佛出笼的猛虎，尤其老四，王师所到之处，几乎无往不利，打仗也是不要命，好几次用身子给咱挡刀！”
“大孙，你说咱是不是有福？养了这么一群孝顺的儿子？”
朱怀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笑道:“是啊。”
老爷子或许是真的老了，之前还会对诸藩在边疆掌控军权有些担心。
但到暮年之后，父爱泛滥，也或是因为经常会无聊回忆往昔，越是如此，老爷子对这些儿子们越是思念着好。
“老四不得了，三次去凤阳中宫，在凤阳那边，你只要指一个地，他就知道怎么治理，怎么防御。”
“这小子是实打实的人才，是枭雄！”
“成年之后，到了北平，乃尔不花那么牛的一个元将，都被老四给招降了，蒙古人提到老四，也就没有不怕的。”
看得出来，这么多儿子中，除了朱标，老爷子应该最爱的就是朱棣。
虽然朱棣有千万般个野心，但朱元璋总是认为朱怀登基之后，朱棣就会消除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老爷子思想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或许是觉得他真的亏欠朱棣吧。
朱怀不去揣测老爷子怎么想的，他也知道，老爷子顶天只有半年可活了。
在这半年光阴里，朱怀一切都顺着老爷子来，绝不和老爷子唱反调。
老爷子似乎没注意到朱怀，继续自顾自道:“大孙，咱对老四的期望也不低。”
“汉朝有了卫青霍去病，才保北疆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老四就是咱大明的卫青和霍去病，有他在北疆，北疆可一片安宁，你也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将精力放在治理国朝内部上。”
“你们叔侄若是联手的好，一定能将大明盛世推向更高的层次。”
朱元璋眼中充满憧憬。
朱怀赔笑道:“如此就好了，孙儿也能有更多精力治国。”
老爷子老了，真的老了，思维开始固化了，已经想不到或者不愿意去想藩王的危害了。
一个藩王，且不说他有没有卫青和霍去病的能力，就说他在北疆掌控那么大的兵权。
换成任何一个政治家都会恐惧。
更何况大明江山还是朱棣陪着朱元璋打下来了的。
这么大的功劳，朱棣能屈居于人下吗？这些年来，其他地方都在出民变流民。
北平有吗？
朱棣越是治理地方出色，越是能调动起他的野心。
“天色不早了，咱去接大胖重孙回来吃午饭
。”
朱元璋起身，背着手迎着阳光，一步步朝外走去。
朱怀看着老人的背影，缓缓地展颜笑了。
“皇爷爷，希望在您人生的最后半年内，还能如此开开心心的，这就是孙儿最大的愿望了。”
朱怀深吸一口气，单手背在身后，去了徐妙锦的房间。
两个小家伙现在也已经可以在床上蹒跚走步。
徐妙锦正在给小家伙坐着女红。
见着朱怀，便欣喜的道:“相公，今天回来这么早？”
朱怀点头，“各藩王已经入京，朝廷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事，索性就早些回来了。”
他看着徐妙锦，欲言又止。
徐妙锦道:“相公还是在担心燕王？”
朱怀点点头:“老爷子已经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未来这个天下，一定要我去掌管的。”
“北疆各王都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作为皇帝，我自也不可能看到他们兵权大握。”
“解大绅曾经建议过削藩，我是打算这么做的。”
历史上的朱允炆削藩的大战略是一定没错的。
换成任何一位枭雄，都不可能放在北疆各王爷掌控兵权。
在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找到朱允炆，希望朱允炆能禅让给自己帝位，如此一来，他朱棣就不会背负造反的骂名。
可惜，这件事失败了，他穷其一身都没有找到朱允炆。
第二件事，就是削藩，没错，朱允炆没做完的事，朱棣做完了。
任何一个枭雄，都不会放任危险的存在。
所以削藩的大方向大战略是没错740的，错就错在朱允炆先削弱藩，而不削强藩。
你已经将朱棣逼上绝路了，他能不造反么？
朱怀看了一眼徐妙锦，道:“你姐姐还在北平，我不知你会怎么想。”
徐妙锦沉思了片刻，道:“相公，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女儿家不该操心的。”
朱怀愣了愣，然后将徐妙锦揽到怀中，道:“知道了。”
中午的饭菜依旧很简单。
胡青璇看着一桌子的家常菜，也有些不可思议。
难怪中秋那夜，朱怀出去吃面一点架子都没有。
那时候胡青璇还以为朱怀装的，现在她才明白，皇室的勤俭不是装出来的。
老爷子笑着道:“家里多添了一双碗筷，这是好事，你也早些争取给咱老朱家开枝散叶。”
胡青璇羞赧的点点头。
朱怀道:“皇爷爷，您这……太直接了吧？”
“这有啥？又不是啥丢人的事。”
老爷子笑了笑，“成了！吃饭！”
朱元璋端着一小杯酒，眯了一口，开始动筷子，然后一家人才跟着开始动筷子。
朱家的教养很好，但好的教养同时，也没有那么多拘谨。
中午吃完饭后，朱怀陪着老爷子晒晒太阳，喝了口茶，然后对朱元璋道:“孙儿去养心殿，让礼部那边准备让各番邦国来鸿胪寺。”
朱元璋点头:“该当如此，去吧。”
朱怀背着手朝养心殿走去，叫来礼部尚书，吩咐其将镇江行宫的番国宣入鸿胪寺，等候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