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老爷子还是像岁月低头了，无论他多么的倔强，他依旧执拗不过岁月的摧残。
他努力的要向朱怀，向全天下去表明，表明他即便暮年，依旧是一头猛虎。
可他败了。
败给了岁月。
老爷子孤独落寞的朝轿子内走去，宛如一只没了牙的老虎，不愿意再面对外面一切凶险，只想找个庇护自己的地方，黯然消化心中那份落寞。
空气中都因为老爷子而带了几分萧瑟。
朱怀默默的跟着老爷子上了轿子。
老爷子默然无语，朱怀缓缓拧开茶杯，对朱元璋道:“爷爷，喝口茶。”
朱元璋低声嗯了一声，接过茶杯，额头上的汗滴还挂着。
朱怀掏出手帕，给老爷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朱元璋无奈的苦笑:“去年这个坡还能爬上去，才过了一年而已，哎。”
或许老人已经知天命，感受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所以感伤。
即便他无数次和朱怀说生老病死是常态，没有人不会死，他朱元璋不是孬种，也不惧死亡。
可真要看着自己生命一点点流失，老爷子还是惧了。
怎么可能不怕死啊！谁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生命悄然流失都会担惊受怕。
朱怀不知道怎么安慰老爷子，只能无声握住老爷子枯槁的手。
轿子很快抵达山顶。
朱怀先下马车，拉着老人下了轿子，前面的路不远，路途也颇为平坦，朱元璋道:“咱自己先过去拜一拜，你等会儿再来。”
“好！”
朱怀不想去打扰老人家的感怀，目送老爷子背着手，一步步，缓缓地朝陵墓靠近。
老爷子坐在马皇后和朱标的坟墓前，手里拿着黄纸，点燃之后放在铜盆内。
“秀英，标儿，咱快过去陪你们了。”
“咱……怕了。”
说着，老爷子眼眶渐渐红润，鼻头一酸，眼泪再也遏制不住落下。
“咱也不知道怕什么，去年冬天隔三差五生病，咱就怕了。”
“当年咱也是条汉子，万军丛中都没皱过眉头，咱是朱元璋，咱不该怕。”
“可是……咱不知道怕什么呀！孙子很出色，将大明治理的井井有条，重孙也孝顺，时不时还给咱捶着肩膀。”
“两个孙媳妇儿啊，也都孝顺，也不嫌咱脏，病了就给咱擦手擦脚的。”
“一家子明明这么团圆美好，咱该知足了呀！可为啥还会怕呢？”
“原来越是美满，就越是怕，咱想好好看着他们成长看着他们长大，皇帝咱也不想做了，孙子很优秀。”
“可越是这般，咱越是不舍得离开。”
片刻之间，朱元璋已经泪如雨下。
他为什么不让朱怀靠近？每一个倔强的人，都该找个角落孤独的舔舐伤口。
朱元璋心里惧怕，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黄纸在铜盆内燃烧着，不知过了多久，最后那一丝丝纸张也燃烧成灰烬。
朱元璋仰头看着天，又看着陵墓前冰冷的石碑，道:“满足了。一辈子满足了。”
朱元璋擦了擦眼泪，回头对朱怀招手。
朱怀赶紧小跑过去，给马秀英和朱标上了香，便搀着老爷子起身。
“回去吧。”
朱元璋没多说什么，每每来这里拜祭都很快，或许老爷子只是想找个精神寄托。
朱怀嗯了一声。
等到下午时分，爷孙二人才抵达皇宫。
朱怀对朱元璋道:“皇爷爷，累了吧？我先陪你去谨身殿休息一会儿。”
“嗯。”
朱元璋也没拒绝。
等朱怀安顿好老爷子休息之后，才小心翼翼走出去。
外面天气已然有一丝丝燥热，朱怀没有关门，吩咐吕芳在外面好好看着老爷子。
一切吩咐完毕，朱怀才回到养心殿。
郑和赶紧给朱怀端过来茶水，朱怀喝完之后，郑和才小心翼翼的道:“爷，工部今天下午来了人，爷您没在。”
朱怀哦了一声，道:“找孤做什么？”
郑和道:“去年工部组织建造的功勋庙工程已经完工了，特来通知爷你的。”
朱怀愣了愣，道:“这么快么。”
他想了想，对郑和道:“你先去将工部尚书宣过来，然后去谨身殿，皇爷爷醒了过来叫我。”
“奴婢遵旨。”
郑和领命离去。
朱怀翻开司礼监的奏疏，最近国朝也没什么大事发生，看了一会儿司礼监的奏疏，工部尚书秦达便被宣进养心殿。
“微臣参见殿下。”
朱怀摆手道:“秦尚书不要客气了，听郑和说
，太庙右的宫殿已经建设完毕了么？”
秦达点头，将图纸交给朱怀道:“这两天竣工的，已经建设好了。”
朱怀想了想，对秦达道:“宫廷画师那边将画都准备好了？”
秦达忙道:“已经交付给微臣了。”
朱怀道:“好！你先将灵牌和画像都拿过去，在那边等着我，下午我带皇爷爷过去。”
“遵旨！”
等秦达走后没多久，郑和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对朱怀道:“爷，太爷醒了。”
朱怀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对郑和道:“走，带路。”
主仆二人很快抵达谨身殿。
朱怀泛着笑容走进去，再次找到朱元璋，道:“皇爷爷醒啦？”
他边说，边拿着茶盏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来，咕噜喝了几口，道:“醒啦。”
朱怀笑着道:“那咱起来活动活动？”
朱元璋狐疑的看着朱怀:“你这小子，政事处理完啦？”
朱怀摇头:“还没呢，不过劳逸结合么？咱爷两出去在皇宫走走呗。”
朱元璋无奈，只好点头道:“成吧，随你。”
朱怀笑着道:“好嘞！吕芳，你去给皇爷爷将外衫拿来。”
朱怀借着吕芳送来的皂黑绸缎，给朱元璋披上，然后搀着老爷子朝外走去。
落日余晖，照耀在紫禁城内，显得美轮美奂。
夕阳很柔和，天空也不冷不热，一切都那么美好。
紫禁城横亘在这里，看上去气势磅礴。
“这是爷爷打下的江山啊！”
朱怀望着夕阳余晖感慨。
朱元璋也陷入无限缅怀，痴痴的望着偌大的紫禁城，道:“这是爷爷给你打下的江山！”
“咦？”
朱元璋不解的看着朱怀，道:“你这要带咱去哪儿？那边的方向好像是太庙呀，咱又不祭祀祖宗社稷，去哪儿做什么？”
朱怀噢了一声，道:“皇爷爷，之前不是说了么？咱们把皇宫都走一走看一看呀，您在宫里这么长时间，每个角落都走过么？咱就用今晚和明天一天时间，把皇宫走走一遍，好好看看！”
朱元璋无语的笑笑:“你这小子，打小心眼就多，又憋着什么坏呢是不是？有啥话要对咱说，或者要求咱什么事？直接说罢，不要拐弯抹角。”
朱怀无奈的道:“真没有……哎呀！皇爷爷您就别问这么多啦，咱走走转转。”
朱怀吐了吐舌头，姜还是老的辣，啥都瞒不过老爷子这双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