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阿房,亡始皇……”
一群布衣孩童,在咸阳城的闹市街头拍手歌唱诗谣,过路之人无不侧目。
这是又一个新的时代。
大兴土木,严厉刑罚,徭役繁重,享于巡游,加之阿房宫繁重的徭役,让曾经辉煌一时的大秦帝国瞬间转向落败。公元前210年,秦王嬴政病死沙丘,宦官赵高与丞相李斯掌权,秘不发丧,在赵高与李斯的帮助下,伪造遗诏,琦妃之子胡亥杀死其兄弟姐妹二十余人,包括过世宠妃之女嬴萱,并逼死长兄郑妃之子扶苏,当上了大秦的二世皇帝。胡亥继位后,暴政天下,咸阳城内怨声载道,可那未竟的阿房宫工程,却还在继续。
胡亥皇帝,一时间竟成为了世人唾弃的暴君,整日在阿房宫已修葺好的宫殿内饮酒寻欢,不思朝政。民间更有传说,暗指胡亥并非为琦妃生子,当初琦妃诞下一女,为夺君位而联合赵高狸猫换太子,找了个别家刚出生的男娃娃来充当腹子。至于这个男娃娃是从哪里来,那个琦妃产下的女娃娃又到了哪里去,世人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百姓们的谈资,我对这种传言,通常都是一笑了之。因为这些事情根本与我无关,我身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叫离芥,年方十七,是阿房宫中众多宫女之一。和其他所有宫女一样,命运不齐。
陆离的釉色琉璃瓦,把阳光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份。我站在长廊中央,任粗心的宫女踏着凌波从影子上面踩过。稠密的亭台楼阁让人看得眩晕,廊腰缦回,大小不一的葵纹瓦当相拥镶在宫墙,龙纹空心砖砌起的道道玄关,像是总也走不出的迷宫。长桥卧波,复道行空,朱漆好似铺遍了每一根负栋之柱。
阿房宫从渭水北岸起,连接咸阳。相传以此象征天极紫宫后十七星横越云汉,达于宫室的天庭。工程之浩大,自始皇时开始修建,至今仍未完成。
我挽着拖地的裙摆,同其他人排成纵队,迈着相同的步子向前殿走去。宫女们长长的队伍望不见其首尾,只看着青衣素裙似浪花在长廊上翻滚飘荡。
前殿今日又有盛会,胡亥皇帝带领众臣将在此度过又一个不眠之夜。
我紧跟步伐,偷偷伸出手,捋了捋胸前垂下的发丝,然后将衣袂整理妥当。
“离芥!你这丫头……”老嬷嬷怒斥。
我赶紧将手收回跨前,不敢再做动弹。如此整齐划一的队伍,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会被老嬷嬷发现,这是要被打手心的。
“嘁,哪来那么多名堂。再怎么打扮,秦王也瞧不上你的!贱丫头!”走在我后面的春荷低声说道。
我没有理会。却突然听见春荷“哎呦”一声,便站出队伍蹲下了。我回头,看见走在春荷后面的棠梨得意地冲我做鬼脸。我轻扬嘴角,用眼神示意棠梨跟上来。
“我踩掉了她的鞋。谁叫她多嘴来的。”棠梨在我耳后说道。
队伍依旧在前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沿着渭水,走上复道。渭水上浮过的脂水,都是宫女们每天精心打扮在脸上的面具。上百宫女的玉手都曾捧过清澈的渭水,洗涤自己满身污秽。河面像一面破碎的铜镜,映着宫女们眼底不为人知的悲哀。
打扮自己,尽态极妍,得到胡亥皇帝的宠幸,荣华此生。这是每一个宫女每天在做的事情,单一无趣。
而我,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事情便是,每天想尽一切办法,弑杀当朝丞相——李斯。
自打我四年前进宫,始皇嬴政还在位时开始,我便每天都在筹划着如何表现出众,如何得到机会接近丞相,如何一招取他性命。可四年过去,我忍受了无尽的孤独,怨恨,犹豫,受尽了宫中繁重的事务,尝遍了排挤与勾心斗角,最终,至今也无法接近丞相。本以为始皇过世,胡亥皇帝继位后会逐渐淡却李斯的地位,却不料,他依然稳坐丞相一位。他的高高在上让我望而却步,却心有不甘。
直到今天,胡亥皇帝召集群臣百官于阿房前殿摆宴,而我,拼了命地争取到了殿前侍奉宫女的职位,才有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走在队伍中,时刻惦念着那把藏在腰间的匕首,紧张地冒出汗珠来。
光明大殿之中,舞姬和着乐师幽幽的曲调,跳着,舞着,歌台暖响,春光融融。青铜炉中焚着异国的奇香,青烟绕梁,撞到屋顶便被冲散了魂。
我们按照顺序排好队伍,手持羽扇在群臣面前跪下。老嬷嬷把队伍理好后便退下。我们便按照事先演练过的动作依次排开,分别跪在大臣们的酒桌对面,服侍他们用餐。
我动作僵硬地跪下,缓缓地将我面前这位不知名官人的酒觞斟满。然后便将目光移开,顺着整齐的酒桌向上望去。
是他。
在隔了三个人的距离里,朱红的官服,黝黑的皮肤,浓密的双眉,还有爬了满脸的皱纹。
李斯,当朝的丞相,当年主张焚书的鉴臣,就是他没错。
我怒目而视,竭尽全力按耐住自己的怒火,同时将手探向腰间藏着的匕首。就在我触到它的一瞬间,紧张而颤抖的双膝不小心碰到了酒案,打翻了案上的云纹玉杯。我慌忙双手去接,匕首却不慎掉落。
我倒吸一口凉气,僵直了身体。四年来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难道就因为我一时的大意而功亏一篑么。
正当我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坐在我面前的这位不知名大臣,一把将衣袖甩开,盖住了我掉在案下的匕首。
我惊慌地抬头,却撞上了他意味深长地微笑。
“你恨李斯,对么?”他用手指敲着桌案,另一只手悄悄将我的匕首拾起藏在袖中。
我惊魂未定,浑身发抖地跪着,并没有回答。
“嘘……”他隐隐一笑,伸出手来轻拍我的肩膀,“你这样的伎俩,可是除不掉李斯的噢。”
我不敢做声,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宴席结束后,跟我走一趟吧。”他笑着低声说道,双眼弯成了慈祥的弧度,花白的头发在官帽里若隐若现。
“你是?”我怀疑地看他。
“赵高,一个可以帮你完成心愿的人。”说罢,他端起酒觞,一饮而尽。